让消极思想死去,不是消极死去

  三米  

清明记(校内网遗存)

对于清明的映像,一直也仅止于是过世者的节日,与我无太多关系。今午去餐厅的路上,收到学妹发的关于清明文化内涵的传单,瞟到几行字;“清明倡导孝道伦理,它能够满足人们怀念离世亲人的情感需要。”突然想起了过世的爷爷,想起我的童年。
与大多数孩子不同,我的童年没有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一起玩耍的经历,也没有固定的童年玩伴。从小学到大学,一共辗转的7所学校,9个班级。以至于逐渐把转学这种令其他人头疼的事情也当成了一种乐趣。不断说再见,不断面对陌生的一群人,然后被好奇,被猜测,慢慢开始融入,然后继续说再见···
我的童年时光,与四个古怪的人有关。
其中一个是患有某种间歇性疾病的婆婆,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病,只记得她的身上会有一块一块形状奇怪的皮肤,还有,就是人们都叫她疯婆子。已经记不起她有什麽表现说明她是真的疯了。只是听大人们说。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白天外出干活,嫌我碍事就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有一次晚上回来,发现我不见了,爸妈到处找,结果有人说是在某某疯子家。起初爸妈还很担心她会把我怎么样,后来逐渐的发现,她都是在爸妈走后悄悄把我带出去,晚间时候又会让她的老头子把我送回来。至于和她在一起时的情形,我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听妈妈讲,她那时带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到田地里给牲畜拔草,她在前面拔,我在后面跟着。而在我映像中最深的,则是她做的鸡蛋饼,又薄又脆,非常漂亮的一种鸡蛋饼。但后来又想,如此清晰的画面或许只是多年以后她留给我的一个梦境而已。
初中的时候,爸爸带我回老家,曾见过她一次。那时她的病已经相当严重了,头发几乎掉光,身上的皮肤也很少有完好的,整天裹在被子里,幸好那么多年都有她的老伴一直照顾着,一个据说是很精明能干的老头子。我那时已经大一些,因而不再敢看她的眼睛。而她也只看了我一眼,竟仍能叫出我的名字。
另一个人,是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叔叔。关于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没有了,只是听大人们讲。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的弟弟,很暴力,曾把自己的老婆打跑,又不允许孩子们去找他们的母亲。于是那个据说曾经非常聪明伶俐的叔叔,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逼精神失常了。听爸爸说,他很乐意逗我玩,曾有一次趁我们家人不备,把年幼的我头向下抱着跑出村外去,爸爸追了好远才把我们追回来。后来,据说他还是跑掉了,但也没有找到他母亲那里。不知了去向,也就再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
第三个人就是那个叔叔的亲哥哥。他没有精神失常,只是到外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十几年在外面干过些什么。后来他还是回到那个村里,和他的老父亲相依为命。但是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每次放假回去探望奶奶的时候,都会见到他,穿得很干净,完全不像是那个小小的闭塞的村子里的一份子。他带回来很多书,曾多次让我去看他的书,不知什么原因,我却始终没有去过。他似乎很喜欢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而我却常常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村里的人都说他喜欢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因为他讲的那些事情,似乎也没有谁去探求过它的真实性。只记得我的大学录取结果下来时,我对这所学校还是一无所知。而他却很清楚的对我讲过这所大学的创办者,创建年代,以及一系列相关的或无关的历史和人物。后来证实,他讲的内容全部属实。
随着岁月的流逝,很少再有机会回老家了。听人讲,他现在在研究佛学,准备要出家了。这些事我之前不曾知道,却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一样,或许,只是心底里觉得,那应该是他最好的归属吧。
第四个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爷爷,一个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老头子。爷爷在村子里名声极差,有一点横行霸道的意思,因而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他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间小小的暗暗的屋子。除了我,似乎没有人愿意走进那间屋子。那里光线虽然很暗,但在我映像中,却是充满温暖和自由的一个小窝。或许是和爷爷对我的特殊的感情有关吧。
爷爷对我的特殊,有一些简单的例子。有些是听爸妈讲,有些则是自己的记忆。或许记得的,都是美好的吧。
小时候,爷爷和我们一起吃饭,他不允许任何人剩饭,每次哥哥吃剩的饭,都会被爷爷打着继续吃下去。而听妈妈讲,后来有了我,每次我吃剩饭,爷爷都会一边骂我然后一边帮我吃掉,而从来没舍得在我身上动过一下指头。还有就是我自己的记忆。记得有时我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远远的就听到爷爷喊我的名字,于是小小的我,就很心领神会的知道,是爷爷从城里给我买了苹果回来了。小时候,苹果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多么奢侈的零食啊。以至于后来很久一段时间,长达十几年的时间,我都以为,我最爱吃的水果是苹果。后来发现,其实并不爱吃,只是喜欢她带给我的某种感觉罢了。还有,那时如果自己家里做的饭我不想吃,就偷偷跑到爷爷那里,不管他在睡觉还是刚刚吃完饭收拾了桌子,都会在我无赖的纠缠下重新生火做饭。而我则乐呵呵的在旁边摇着老式的鼓风机。爷爷做的米饭总是胖胖的,软软的。还有他腌制的豆角,村里的孩子都爱吃,但却没有人敢和我到爷爷的屋子里去取。每次都是我偷偷拿出来他们才能吃到。
后来,我们家搬到城里,爷爷也搬了过来,他不喜欢整理屋子,以至于他的那间大大的房子就成了我和妹妹的王国。任由我们摆弄。而爷爷,很少出去走动,常常是披一件旧皮袄,坐在我们旁边,嘴里不停讲说着什么。我和妹妹几乎都不听他在讲什么,似乎时常会骂着某位国家领导人的名字,然后一摇一摇的坐在那里,偶尔也对我和妹妹的争论进行制止,但从来也没有真的想让我们停止过。
再后来,爷爷老得连走路也走不了了,只能坐在那里,我们负责送饭,烧火。记得爷爷去世之前的那段时间,脾气又变得很暴躁。头发长了也不去理,非要让我给他剪。爷爷的头发是颓然的灰白却仍然硬朗,总是被我剪的一些长一些短,乱七八糟。但他似乎从来也不会介意。冬天的时候,爷爷的屋子要生火,爸爸和哥哥去了都会被骂出来,非要让我去烧不可。我那时上小学三年级,根本不懂怎么生火,忙乎一早上,炉子也还是着不起来,还搞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我蹲在地上边加柴边埋怨爷爷,怪他不让爸爸生火,爷爷则坐在炕头一摇一摇,好像不是在说他一样。
或许那时太小,以至于太不懂事。似乎只是把爷爷当作了爸爸的父亲来对待。而没有意识到,其实,爷爷虽然有时暴躁,但他更是个孤独的老人,当孤独的一生走过大半的时候,他开始懂得疼爱其他人。尽管那方式有点笨拙,甚至是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始终是对我那么的宽容和宠爱。或许,他所逼我做的种种事情,只是希望我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和其他孩子一起,哪怕忽略他的存在,只要有一些声音,一些生动的气息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了。而我,却往往不能理解,从来没有为了爷爷而多在他身边停留片刻。现在每每想到这些,都会后悔的心痛。感觉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孙女,常常自问,我有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爷爷如此的疼爱!而在他年迈孤单时却不懂得多关心和体贴一下那样一个寂寞无助的老人。或许,他的一生经历了许多的不公和曲折,或许他也伤害过一些人,但最后,他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于我,而我,却没能给他该有的回报,只剩内疚。
现在,爷爷过世已经有很多年了,每每想起那个孤单无助的身影还是会觉得心疼。有些事,做过了以后就不可能回头了,而有些事,如果没有做,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了。想想人的一生,长达数十载,其实不过只过眼一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或许在犹豫间就已经被岁月蹉跎了,再也不可能重来了。
童年的这些“怪人”,他们或癫,或疯,或痴,或狂。或许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都有一些外人所不能理解的情愫,于是被冷眼,甚至被歧视。其实,一个不论多么狰狞的面孔,都是在掩盖一个柔软而易碎的灵魂。或许,对于离开的人,我们总是记起他们的好,怀念他们美好的一切。却容易忘记,现在的那些也许令你厌烦的面孔,也可能随时离去。任何祭奠和怀念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对于逝者,他已经无法感受,而对于生者,却徒留下一些折磨人的遗憾和悲哀。
生命,如此匆忙,除了记忆,我们还能留得住什么···
暴风截屏20080414203808.b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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